咕噜…

低沉的水泡声在耳边低鸣，除此之外一片死寂，腰间似有绳索摆动，那是定潮舲舟上延伸下来的“束绳”，保命之物。

陆疾知道，一旦束绳不是由下潜的弟子自行激发，而是定潮舲舟自行发现水下弟子失去意识，那么，它便会通知镇守此地的器阁长老、执事，同时，自己的蕴灵海之行便将结束。

比上个月贸然下水时好很多…

缓缓下潜的陆疾依然可以感受到周身传来的千钧重负，可在元素回路的全力运转下，他确定，自己现在至少还是能够坚持一段时间的。

现在深度只不过是二十米的样子，可以停留大概三到四十分钟，可下潜速度实在太慢了，深入水下后的消耗肯定是越来越大，更别说上浮，就算快一点也得要十分钟，太紧迫了。难怪玥珏师姐最后都地境三阶圆满了才把她的灵器弄到手。

那怎么办？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能继续扛着那样的煎熬修行，更别说突破到三阶了，那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甚至两个月往上的时间…

趁着还没有潜下去太深，陆疾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了对现状的分析，可最后的结论就是…没有操作空间。

刚抓住的希望却又如泡影般破灭，这让陆疾忐忑不安。

怎么办？怎么办？陆疾周身的光线仿佛感知到他心底的担忧一般，缓缓衰弱、沉寂，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令陆疾感到迷茫，意识有些涣散…

铿！

冰冷而铿锵的剑吟猛地在天目中炸响，陆疾原本浑浑噩噩的意识猛地清醒了几分。

这是…呼唤？冥冥中，也不知是不是幻觉，陆疾仿佛通过感知看见黯宸，它…似乎向上浮了一小段距离，但随着自己意识连接的消退又沉了下去。

陆疾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现在因为分心而状态不太好，必须先上船休整一下了。

……

“原来如此，难怪‘幻翎’只是要我等它苏醒…”林羽璇听完陆疾的讲述，脑海中逐渐出现了一种猜测，“陆疾，我觉得高阶灵器诞生意志的原理或许也和灵兽一族产生灵智的缘由差不多，都是因为其体内元素回路，拥有类似神经系统的功能。

“这样的话，高阶灵器或许不仅拥有一定的自主思考能力，或许还会存在自行移动的能力。

“但是，由于灵器本身的元素回路是后天铭刻的东西，只有当外界有元素之力注入时，这些回路才会被激活，灵器的意志才会真正苏醒。这个…或许算是真实生命体与灵器一类伪生命体的一大特征性差别。

“不过，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高等阶灵器需要保存在元素之力的聚集之所，或者适用蕴灵液定期温养了。

“毕竟，再深的河床也会随着水源的消失而逐渐破败，反而是长期冲刷的河道会愈加宽广、稳定。这样一说，高阶灵器与合适的修行者签订契约，保证元素之力在其体内回路中稳定运行，这是件能使双方都得利的事情。”

陆疾随即点头附和，毕竟他也有类似的猜测：“对了林羽璇，你与你的灵器…签订了契约吗？”

“嗯…应该是有的，”林羽璇稍微思考片刻，想起了最初接触它时天目传来的那一阵波动。

“原来如此，那种无形的连线…”

“对，就是那种感觉！”林羽璇一时没忍住，打断了陆疾的话语。

不过，这样的插嘴好像并不让人感到厌烦，毕竟是面对一个暂无答案的问题。这个时候，要是忽然遇见一个能理解自己感觉，甚至互相讨论、互相帮扶的人，那得多么令人感到欣喜啊。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随后，又是一些简单的讨论以及实验，最终，两人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自己能够持续地向与自己签订契约的灵器注入元素之力，最好情况下，自己两人或许可以在不需要下水拼命的情况下就能让两柄灵器自行移动，并通过牵引把它们捞出水面。

当然，即便是只能牵引到自己能够下潜的范围内，那也非常好。

方向确定，实践开始。

随后的大半个月…

怎么说呢，这件事的效果比最初的预期差了不少，可最终…获取灵器这个目标却达成了。

至于体验…就这么说吧，陆疾和林羽璇先后体验了一次什么叫“榨出体内最后一丝元素之力”。

……

从陆疾二人找到方向算起，二十一天后，蕴灵海的天气一如既往，还算光亮，却又不算明媚。

“你还说我当时走大运，你自己不也是被逼的只剩最后一口气？”陆疾伸手抓住林羽璇的手腕，然后将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她从蕴灵海中拉了上来，心底的吐槽也下意识地就从嘴边溜了出来。

对此，林羽璇暂时没力气反驳，只能斜了陆疾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调息。而这个过程里，她的掌心中始终攥着一枚一掌长的瑰红色翎羽。

虽然旁观的陆疾是很好奇那枚漂亮羽毛是什么类型的灵器啦，但刚调笑了林羽璇一句的他暂时是得不到回答了。

没办法，先在一旁等会儿吧，毕竟林羽璇恢复起来得可比他要快得多。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林羽璇已经可以靠着船边吹海风了。

“林…”

“我本来拿不到它的，”林羽璇直接打断了陆疾的询问，并将手中的那枚翎羽举至与眉眼同高，令它仿佛与远处的波光融为一体，“当时我都打算激活束绳先撤回来了，可我好像…感觉到有些不太一样的元素波动，然后‘幻翎’就已经在我眼前了…这最后一步就像…就像有人在帮我一样…”

嗯？陆疾心头猛地一跳，突然就回忆起几天前自己拿到黯宸时的场景。

……

三百二…该死…几乎已经是极限了…

陆疾浑身上下的回路内的元素运转几乎停滞，若此刻有人在他身侧观察，必定能看见他浑身隆起到几乎要爆出的经络，霜白的辉芒在其中若隐若现，更别说额头上那一般意义的青筋，二者交织起来的模样颇为骇人。

这些日子里，陆疾和林羽璇将那样高强度的修行状态以碎片化的模式延续了一段时间，但是，由于两人的在精神上耗损，这使得他们在修行时所能坚持的时间已经开始缩短，甚至在短短几天内，就又回到每天大概修行个一两个时辰，随后就得休息的状态。

因此，陆疾很清楚，虽然自己的实力又提升了些，但除非他可以外出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到蕴灵海修行，否则，别说下海捞东西了，就连修行都只能躲在舲舟的保护下，得不到任何促进效果。

也就是说，此刻，自己在实力上的提升已经逼近极限了。

想到此处，陆疾那早已涨红的双眼不由得又瞪大了些。

明明已经抱着牙咬碎也得顶住的欲念去硬抗周遭水压了，可就是还差几十米，明明都已经看见了那柄墨色长剑的影子，却无法再靠近半步…

事实上，这时候的陆疾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以至于后面黯宸是如何到他手里的，几乎没有太大概念，只是感觉远处的黯宸周身忽然亮起一道如熔焰般的亮光，直直地朝自己飞来。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束绳激活，最后被林羽璇捞上船…

……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如果只有自己一人，那么还可以用黯宸这柄长剑身上的某种特殊解释，或者说干脆就是巧合，可林羽璇也遇见了类似的事…那…

犹豫片刻，陆疾往林羽璇那边靠了靠，然后几乎以唇语似的声量低声道：“该不会是顾长老在暗中帮我们吧…”

顿时，林羽璇与陆疾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显然也有类似的猜测。

……

潮汐涌动，孤高的山崖上，两道笔挺的身影迎着海风静立，交流着某些事宜。

“墨阁主，您这是…”被眼前这位中年男子叫来，并目睹了全程的顾泽看向身前这位执掌器阁，且在许多人眼中神秘至极的人物。

“放心，不算违规，严格来说，这两件灵器都不算是星阁的所属物，”中年男子一身玄色长袍，随意摆了摆手，略长的衣袖此刻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那柄剑，姑且是我花了几天给它塑了下形，但它的强度太高，我没能铭刻任何有效的符纹，是件半成品。

“至于那片翎羽，大概率是某件位于顶端的灵器残片，我没有掌握激活它的手法，”这位墨阁主摇了摇头，无视了一旁神情中闪过一丝惊愕的顾泽，“何况，它们都是我在三年前，在那道空间裂缝的余波消散后，从太空中捡回来的东西。

“顾姓小子，你也快踏入开阳了，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顿时，顾泽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诧异猛地转变成一种惊疑不定的情绪，愕然看向这中年模样的男子。

“所以，我想知道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那两件东西在这蕴灵海里安静了三年，既没有吸纳蕴灵海内半点元素之力，也没有传出任何元素波动，怎么这些天却如此巧合，同时苏醒？”墨阁主猛地转头，漆黑的双瞳中闪过一道难言的威压，似乎要将顾泽看穿。

然而，被这样注视的顾泽却变得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直视眼前这位年纪大上自己几代的前辈。

“不能说？”

“不，我不知道。”

“澹台阁主呢？

“或许。”

“关于那个名为林羽璇的女孩，她那独特的身份我还是能看出点猫腻的。陆疾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谁的棋子？”

“我不知道。”

沉默片刻，这位墨阁主摇了摇头，将视线挪开：“你走吧。”

没有耽搁，顾泽随即告退。

而随着顾泽的身形消失，这位墨阁主又看了眼刚才顾泽踩过的地面——裂纹均匀，外来的力量被完美地转嫁给了脚下的大地，看起来倒是颇有趣味。

“那个姓萧的小鬼又把消息捅给了他的老师，真也亏得顾泽这个后生是个嘴严实的主，不然…哼，”显然，这位萧阁主对于某些事情的泄露相当不满，竟是对着身前空无一物的空间冷哼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蕴灵海沉寂了那么片刻后，一道苍老却异常平和的声音在这天地间响起。

“呵呵，顾泽这位后生并不蠢笨，估计已经猜出造成‘熙阳之祸’的漏洞是什么引发的。

“三年多以前，那道疑似通往上位宇宙的裂缝虽然隐蔽，却吸引了当时位于阳元系内，所有明暗面上的开阳境、半步开阳境的目光，以至于…”

“…那他妈的是耻辱！”墨阁主的情绪显然有些暴怒。

“不错，”那道平和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平静而缓慢地阐述着某个事实，“但…它也意外地，给我们带来了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机会，那个人，终于将‘坐标’送到了我们的手中。”

闻言，墨阁主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算了，那柄名为‘黯宸’的奇怪长剑居然会与身负血墓祖庭‘坐标’的那个孩子签订了契约…还有元素灵依者的出现、元素神殿殿主的分身降临…这些都是计划之外的东西。

“元素神殿或许不会干涉这种层面的争斗，但据我所知，元素神殿那边可是已经有了一位风源的元素灵依者，我们这边的倒霉孩子可能会将一些其他的麻烦引来。”

墨阁主看向苍老声音的主人。

“嗯？你是指风灵族？呵，鞭长莫及，不管他们，但他们要是敢来…呵。

“好了，别的不说，那柄剑不是你打造的吗？怎么这个也算意外？”苍老声音的主人自然是注意到了墨阁主话语中的小小异常，正常来说，哪有炼器师会觉得自己打造出来的灵器奇怪的？

“它的名字不是我起的，是自己形成的，最开始甚至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墨阁主摸了摸下巴，假装若有所思。

“……”如此情景，顿时令那道苍老而平和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林羽璇这个元素灵依者是那次裂缝出现后才进入了我们的视野；我从太空里捡回来的两件东西现在都和元素灵依者，以及站在元素灵依者身边的人产生了关联。

“实话说，我很难不去怀疑这其中的联系，”见没得到反馈，墨阁主便自顾自地补充了起来。

“关联…我承认这里头有些巧合过了头，但目前我们没有相关的情报，甚至无从下手，”无奈，苍老的声音只好表态。

“啊…这倒是真的，所以…你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成长？”墨阁主认同这个看法。

“这个…就交给顾泽他们吧，在带孩子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脱离一线太久了，”苍老而平和的声音笑了笑。

“不是我们，只有你澹台是，”墨阁主立刻表示划清界限。

“‘鬼工’那边已经给出了结论，”澹台阁主压根就不理他，“强行破译那座记录了坐标的灵阵至少需要三百余年，从时间上考虑，还不如相信那孩子，将他培养起来。

“所以，按原计划推进吧，不管这两个孩子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但说到底，都是我们星阁的弟子，我们可以提供助力，却没有揠苗助长的必要，无法预测的成长，就是破坏‘落子规律’的最好手段。

“而我们，只需要等待，将坐标展示的每一个节点，以这种无序的方式一一破坏。

“并在最终…”说到此处，澹台阁主却收了声。

“呵…也是，是我庸人自扰了，”墨阁主看向海面，摇了摇头后，再问，“那小子突破地境时，给出的第一个坐标在哪里？”

“一方下位面，白夜，是外阁弟子们历练常去的‘弱位面’。”

“知道是什么东西吗？”墨阁主追问。

“据我的观察，那东西你熟，”澹台阁主的目光似有深意。

“什么意思？”

“两年前，墨宫不是走丢了一位月华境巅峰的长老吗？而那位的拿手绝活…”

“时空魔方？”墨阁主一愣，随即恍然，“原来是落在那家伙手上了，魔方是几阶的？”

“几阶？那就是一块碎片，我差点没认出来，”澹台阁主似乎摇了摇头，“估计是要拼图了。”

“弱位面的话，我们是进不去了，所以…你打算让陆疾那孩子在修行时顺带去取东西？”墨阁主微微挑眉，“正好，我可以借灵器债务，以器阁的名义向他发布一些的搜寻任务。”

“还早，那地方的强度对一个初入地境的小家伙有点难，”澹台阁主摇了摇头，“直接对各阁阁主弟子发布任务吧，他们几个小家伙也欠了你们器阁不少东西，不是吗？

“取东西，可不能有什么明白的大动作。”

“嗯…可以，”墨阁主点头，同意这个判断。

“好了，说回计划吧，那件事一旦执行，会在短期内会对包括星阁在内的各宗名声造成相当程度的打击，外阁若是能多一位新晋的开阳，或许可以在事后稳一稳局势…”

……